编者按：璧中首任校长高凌霄幺女高詠裳去年首次回到她父亲创办的学校——璧山中学，参观后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还联系她在南京的弟弟高祥枢向学校捐赠了高凌霄生前的印章两枚，以及高祥枢为其父亲作的人物油画。今高詠裳在耄耋之年写下《追忆我的父亲高凌霄》一文，讲述高凌霄生平以及对子女的影响，很值得一读。谨以此文，愿璧中与高家的情谊地久天长。
追忆我的父亲——璧山中学创办人高凌霄
二零一九年十月，仲秋时节，天气晴和，秋色正好。我在子女的陪伴下，回到故乡重庆璧山，寻祖觅踪，探访父亲高凌霄创建的百年名校璧山中学。
漫步绿荫环绕的校园，走在镌刻着百年历史沿革的青石路上，感受到这所老校的传统精神与现代建筑交相辉映。与廖校长、吴书记、刘老师、巫老师、傅老师等校领导和老师座谈, 更让我深深体会到父亲当年创办学校时的理想在新时代已经成为现实，心里由衷地高兴。
当我在校史馆看着那一张张带着岁月沉淀的老照片， 在教学楼门口凝望着父亲高大的汉白玉雕像，本已渐渐模糊的记忆又再次清晰起来，父亲那不苟言笑又慈祥可亲的面貌仿佛就在眼前, 雕像边“正心，明德，穷识，达体”八字校训真正契合了父亲一生坚守的信念。
父亲出生于贫困之家，但祖上多以读书为重，因此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志存高远。祖父为他取名“石芝”，芝兰瑞草，而冠以“石”字，则有坚如磐石之内涵。成年后，父亲满怀激越壮志，为自己取名“凌霄”，但在那即将没落的清王朝，青年人的出路只有科举一条路。父亲首次进京殿试适逢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通过科举考取功名以酬报国之志的希望落空了，但同时他也深刻地认识到唯有废除科举，兴办新学，才能振兴中华。
父亲一生都重视教育，希望通过教育带动社会变革。一九零六年，父亲作为璧山县劝学所学务总董兼视学，进行学制改革，后将璧山县官立高等小学堂改为官立预备中学堂（今璧山中学前身），并出任第一任校长, 主张废除八股文，改授科技致用之学，培养人才，引领时代发展之先河。抗日战争时期，出任四川大学国文教授，并亲自编撰了《四千年文选》一书，传承中华灿烂的文化，作为大学国文教材，为多所大学所用。
父亲曾经出任大竹、酉阳、大邑、成都、灌县、彭县的知事或县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地方做了很多好事。他特别体谅百姓的疾苦，曾做诗：“风雨漫山一笑看，青枝绿叶紫团团。花开白絮清无泽，衣被苍生暖不寒。满腹经纶秋日丽，当机组织老农欢。叮咛寄语催租吏，莫向棉田重负担。”父亲一向清廉自守，怜农敬农，最后为了反对当地军阀增加农民的税负，愤而辞官。在那个军阀混战的黑暗年代，父亲无法实现自己兼济天下的抱负，开始他闲云舒卷的生活。
从小父亲就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我和弟弟是父亲最小的两个孩子，当我们懂事之时，父亲已近暮年。在皎月当空的晚上，在庭院里，我和弟弟常常坐在父亲身旁，听他讲一些历史故事和名人轶事，每每讲完一个故事，父亲总是能让我们从中受益，明白要孝敬父母，敦睦仁爱，与人为善，敬畏生命。
我家的庭院虽旧，但经父亲亲自整修，成为了我儿时的乐园。在前院天井里种有一株梅树和一棵柚子树。初冬时节，梅花迎雪开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到了春天，柚子树白花盛开，清香淡雅。还有那满地的凤仙花、海棠花，争奇斗艳。在后院，父亲请人搭了一个花坛，种上他最喜欢的兰草和牡丹。每日清晨，他便在后院打拳健身，从不懈怠。父亲的诗作和书法远近闻名，他和几位好友相约了一个诗会，常常聚在一起，命题作诗，以抒心志。每次聚会我总能听到他们开怀大笑，赞赏佳作，这该是他最开心欢喜的时刻。
当时父亲已经退出政坛走入杏林，他潜心中华传统中医药研究，著有《中医探玄》一书，家中常常有人上门求医，他都悉心诊治，不收脉礼，渐次名声在外。对于贫穷人家，父亲更是送医送药，不收分文，街坊四邻口碑极好。
父亲甘受清贫，家中除了书籍，没有值钱的东西，我从未在家中见过金银珠宝，母亲也从未戴过金银首饰，父亲认为这些会消磨人的意志，扰乱人的心性。
端正心性，彰明德行，父亲总是身体力行。纵观父亲的一生，跌宕起伏，但他始终坚守正心明德，同时也主张积极入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父亲一生的修为就是一座大山，我们努力攀登也难及万一。每次追忆起他的点点滴滴，读他的遗作和诗集，总有无尽的思念。父亲漂泊一生，璧山一直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这次我和子女回到故乡，看到父亲创办的璧山中学在学校领导、老师和同学们的共同努力下，成为一所植根中华，名扬海外的名校，我想父亲若有知，定会倍感欣慰的。
父亲离世已六十余年了，葬在青城山麓。曾经听我母亲讲，当年青城山还是一座无人敢去的荒山，父亲任灌县县长时，亲自筹款，修通山路，整缮道观。如今青城山已是扬名海内外的“青城天下幽”，青城山著名的道观 ——上清宫至今挂着父亲撰书的一幅楹联：
万壑遍疎钟闻道欲来相问讯；
千山啼杜宇何如此处学长生。
走过了人生的万壑千山，真正领悟到教书育人，传承文化，才是中华文明延绵五千年的长生之道。“黉宫百年，弦歌不辍”。这是我这次璧山中学之行的深切感悟。
高詠裳
二零二零年六月于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