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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山中学初六四级散记
发布者:办公室        2021-03-19

刘先锋

璧山中学建校110周年校庆日,我选择了参观老校区。虽然它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也不可与新校区相比,但它那移不走的“地理坐标”,更能激起我浓浓的“老璧中”情结,勾起我对中学时代的美好回忆。

陪同参观的学校“引导员”大多都端庄、阳光,十分热情,口才极佳。真不愧风华正茂,实在令人羡慕。如果你只看他们身高和外表,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老师还是学生。因为,现在别说高中生,就是刚进校门的初中学生,也与我们饱受饥荒之虐、普遍身高一米六的一代就全然不同。据说号称一米七以下为 “残废”,一米八也只能算“一般”,一个个真可谓“牛高马大”,而老师又日益年青化,相向而行,学生与老师便自然 “不相上下”了。

踏进老校区,记忆中的模样早已不见踪影。朝东的学校正大门,已改由南而入,变成了后门。学校正中心的小山上,那座曾经堪称  全校最壮观、最具“标志性”的大礼堂,而今连同小山一起已夷为平地,变成了宽阔的运动场。与大礼堂呈三足鼎立的最著名的“1号”、“2号”教学楼,也被多幢新楼所取代......看着这“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心中自然有“旧貌换新颜”的欣喜,但也更有几多怀旧的伤感!幸亏有陪同参观的“引导员”如数家珍般地动情讲解,终于触景生情,依稀找回一些昔日的印记来__

我的整个中学时代都是在璧山中学校度过的。与正常情况不同的是,虽从未留级也没转学,却因“文革”而在校长达8年之久。历经初64级到高67级,其中,独特的“初64级”更特别值得回忆!

“初64级”之所以独特,且从《师生名录》和一张毕业合影说起。

翻开璧山中学建校110周年的《师生名录》,你会看到各年代、各年级、各班、甚至有的连班主任老师都标注明暸,唯有“初64级”与众不同。大概是因为“初64级”几经“重组”,人员组成及变动都比其它任何年级复杂得多,比如其中有的人的确曾在几个年级上过学,身兼“多级”,既可算“初63级”又可算“初64级”。加之“文革”浩劫,资料严重散失,以致校志编辑们无法分清“初64级”到底哪些人是“真”是“ 假”,更分不清到底算是哪个班,不得已干脆将“初64级” 笼而统之地只标注年级而不再区分是哪一个班了。再看“初64级”毕业总人数,仅有61人,也明显不对。其中,没有我的名字倒也无足轻重,可一些曾经教过我的老师的名字,也在《师生名录》中被遗漏了,不免深感遗憾!事实上,我是从璧山城关完小毕业考进璧中后,就直接被分到“初64级2班”的,中途既没跳级、留级,也没转学,更不是“插班”生,至今连“学号”和毕业时的班主任老师都记得一清二楚。如此“正宗”的“直升苗”,哪里想到会“榜上无名”呢?

这时,想起了之前一个参与筹备校庆的朋友给我看过一张我们“初64级2班”毕业合影的事来。

那张毕业照片,据说是为了筹备110周年校庆,专门从璧山档案馆找到的,自然具有官方“权威”性。但仔细一看,却与史实不符。本来明明毕业时是“初64级2班”的人,可在照片下方标注的却是:“璧中校初63级2班毕业合影.1963年6月16日”。不仅年级不对,毕业时间也错了!难道是认为成绩“特优”,给予全班同学“普升一级”并准予“提前毕业”吗? 真让人哭笑不得!


 (璧山档案馆存的初六四级二班被“晋升一级”后的毕业合影)

实际上,“原生态”的“璧山中学初六四级二班毕业合影”的题字是在上方,而那张存档的照片,把上面的题字截掉了,另写了“璧中校初63级2班毕业合影”并放在了照片的下方,显然是后期用电脑进行过加工处理。好在原始毕业合影照至今尚存家中,其上有当时的校长李千百,教导主任潘承肃、邓后基,还有陈永和、兰家治、孙九云、樊善华、张义琼等老师及全班35名同学足以为证,不然,恐怕别人还会以为我是璧中 “初64级2班” 的“冒牌生”呢!


(“原生态”的璧山中学初六四级二班毕业合影)

我还清晰记得拍摄全班毕业照时的情景。那个年代的学生,由于生活十分艰难,没有条件也没有机会去讲究穿着打扮,穿补丁、打赤脚极其常见,特别是冬天上课,赤脚冻得受不了的,不由自主地把地板跺得“登登”响。那天,突然听见老师喊拍毕业合影,刚卸掉毕业考试的“包袱”、 正玩得疯狂、毫无准备的同学们,“呼啦啦”飞快跑到大礼堂下面的台阶上站好。女生没有谁化妆,男生更是几乎全体“赤脚上阵”。随着专业摄影师 “注意”的一声提醒,纯朴、天真、刻着时代印记、寄托人生希望、整个初中时代最为意义非凡的一刻,瞬间就历史定格了。

关于那张馆存照片存在谬误的事,我特地对那位朋友指出过,并建议应当把我们全班同学都“留”一级,从 “63” 级留到“64”级,否则,将会在堂堂璧山“正史”馆中,永久留下璧山中学真、假“初64级”的历史笑话。现在看来,也许是因为照片已经上交存档、“历史无法改写”吧,我的建议显然未被采纳。其实,如果想还原历史原貌也十分简单。因为“初64级” 只有两个班,“原创队伍”总计最多不过八九十人,而经过几番“苦斗”、几经“重组”之后,到毕业时,我班仅有35人,全年级所剩“残部”总共也不过六七十人而已。虽然如今天各一方,但QQ、微信、邮箱等联系方式多的是,互传个音像之类什么的,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况且,照片上的人大多健在,把照片对照一数,要想弄清几十个人的事,岂不是“小菜一碟”吗?

转念一想,让这张有些“搞笑”的毕业照“存档”也好。在璧山中学的坎坷历程中,特别是经历了“文革”的动乱,史料大量散失与诸多错误也实在难免,校史能“大致完整”地得以保存,已经实属不容易了。所以,让这张“存档照片”和不尽完美的《师生名录》以及其它校史资料留存,正好也可以给璧山中学曾经经历的种种灾难与曲折,作一个永久的见证!

璧中“初64级”,是时逢全国三年大饥荒之峰顶、全县所

有学校大停办、学生大裁员的特殊年代顽强“降生”的,它不仅以生源最广、数量又极少而著称,更因其独有的历史定位而载入史册。

从1959年至1961年期间,所谓的 “三年全国自然灾害”,实在是令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对旧史所称的“饿殍遍野”到底是何等模样,未曾经历不得而知,不过,我猜想,其灾难之惨烈、民生之痛苦,大体也有些相似了吧?别的不说,只记得一些大人们因严重营养不良得了“浮肿病” ,幸运的还送进了“肿病医院”。我们这些青春年少,也有些人腿脚出现了浮肿,手指稍微一压便是一个小凹凼,久久不能弹起来。那时,凡国家供应之外的交易均称为“黑市交易”。 当年普通干部的月工资大约二十多元,在“黑市”只够买半只鸡,戏称“半边鸡”干部。我曾看到有人提着一只老鼠在北街菜市口叫卖,一口价竟要“8角”之多, 少一分钱也不行,足见“黑市”物价之高。当然,如果你是在定量内凭“票”买东西也不算贵。比如,大米8分8厘1斤,猪肉6角5分1斤,小面7分钱一碗。可惜各种定量少得难以想像,连穿衣裤必须的“布票”,每年一人也仅有三尺,也难怪“阶级敌人”会攻击我们是“两个人穿一条裤子”了。现在的人多为肥胖而发悉,最忌“大肥大肉”。而当年的人们,都视“胖”为“福”,一年中假如能吃上一两次哪怕只有二三两“肥肉”,也绝对比当今享用 “国宴”还要高兴得多!

当年灾荒之重,从县城北街发生的胜似“聊斋”般的恐怖故事可见一斑。凡璧山“土著人”应当都记得,出县城西城门,照直前走约一二百米处的“白骨塔坡儿”,也不知始于哪个年代,有一个用条石垒成的冒出地面约五六米高的、底部呈正方型的石塔,石塔的顶尖部留有一个长方形的孔,人称“白骨塔”。这塔约一二十年前才拆除变为城区,之前一直在县内外远近闻名,历来主要用于为 “孤魂野鬼”提供一个安身之处。时逢大灾之年,自然它也被派上了用场。当时有一户家人,将一个夭折的小生命,拜托给北街一个专收“荒货”的孤老头儿以料理后事。俗话说“饥不择食”。谁也没料到的是,那孤老头儿竟将“小鲜肉”带回了自己家里,几番烟雾缭绕之后,异样的香味引来了街坊的围观。当挤断街的人们迊着香味,透过门缝往孤老头儿那灶上的锅里一看,全都吓傻了眼,赶紧将孤老头扭送报官。

1961年时,饥荒日甚,全县所有学校都实在无力正常办下去了。于是,县里被迫决定,除璧中外,各地中学一律停办,学生全部回家度荒。这一痛苦而无奈的决定,使全县数千小学生考取初中、继续升学的希望一下子彻底破灭!庆幸的是,唯有璧中克服各种困难,强撑着招收了两个班新生共约八九十人,组成了璧中“初六四级”。“初六四级”虽然人数很少,但对璧山中学校乃至对整个璧山教育史,却有着极其特殊、极其重大的历史意义。它不仅保证了璧山中学各个年级史得以无间断延续,也保证了整个璧山教育“招生”史链,不致缺年断档,从而逐年逐代得以完整地延续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璧山中校虽未像其他中学校一样完全停办,也未停止招收初中新生,但也实行了对在读学生整班整班劝退回家度荒的硬性大裁减,全校由原来的33个班计1,700余人,缩减至11个班约500人。曾经鼎盛至极的璧山中学校,所余“残部”不到三分之一,几乎崩溃!

当年,交通极不发达。从青木关往永川去的成渝老土公路,是全县唯一的“高速”路,两车可以小心对开。而全县其它为数不多的几段土公路,如两车相遇,则大多需要互相反复退让才勉强得以通行。好在那时汽车很少,没有乡间客车,更没有私家车,路面拥堵的情况几乎不会发生。由于路途太远,交通不便,加上正值严重饥荒,像现在的学生由父母陪同赴考,简直不可想像。所以,凡是想升初中的小学毕业生,无论多远,都主要得靠自己提前几天,想法准备好干粮,背上被子、衣物等行李,步行到县城赶考。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可能穿双胶鞋或布鞋,稍差的穿草鞋,更差的则只能打着赤脚走,以致脚底磨出血泡也毫不足怪。县城的小旅店也相当简陋,而且极少。赶考的学生有钱住得起旅店的极其少见,而更多的是以靠投亲求友借宿为主。至于食物之类,可别指望亲友。因为,城里每人每月粮食定量也不过十多斤,洋火(火柴)、电池等一切物资全要凭“票”供应,所以考生只能自己想法,各显神通了。虽然有千般困难,无奈只剩下璧中这座升学的“独木桥”,别无选择。而更可怕的是,全县数千小学生中,又注定仅有几十人才有中榜的机会,绝大多数只能希望而来,失望而归。其考试之难,可想而知。假如用“百里挑一”来形容这埸考试,可能不一定很精准,但恐怕实在也找不到更形像的词来形容它了。如果拿当年报考璧中“初六四级”与今天的“高考”相比,其升学率之低、之难,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为如此,对这埸升学考试,别说学生和家长大多不抱希望,就连老师也为自己的学生很是担心。我所在的璧山城关完小,是当时全县的重点小学,师资和教学质量应当算相对很过硬的了,谁料临近升学考试,学校突然意外得到要加考“汉语拼音”的消息,一下令老师同学同样慌了神。要知道,我们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汉语拼音方案》还没有问世,识字都是全靠死记硬背“方块字”呢!好在小学升初中估计是由地方命题,不知是官方考虑到我们这批学生没有学过拼音的实际而授意还是老师会“猜题”,只记得临考前一两天,老师火急召集同学们“临阵学枪”,“咿咿呀呀”教我们用汉语拼音死记硬背下当年最时尚的几句口号:Zǒnɡ lù xiàn wàn suì ! Dà yuè jìn wàn suì !Rén mín ɡōnɡ shè wàn suì……可巧的是,就像瞎猫遇到了死老鼠,钓鱼的人甩出的“武斗杆”,这“现炒现卖”的几句拼音口号,有的还真派上了用场!

那场升学考试被家长和邻里都形容是“比登天还难”,后来考上璧中的,都被戏称为“秀才”。我大哥赌我说:算了吧,今年你要是能考上,我拿手板心煎条鱼给你吃!我妈就不一样,她虽不识字,但认为“读书”和“学艺”是一个道理,都很重要,但她又说不出大道理,只是经常说“养儿不学艺,担断萝兜系”。妈鼓励我说,管它考不考得上,去闯一下吧!  

那时,我只有一支破钢笔,可恨的是它的“肠子”总爱掉,老漏墨水,经常弄得满手墨污,墨水消耗得特别快,常常为买一瓶墨水犯难。因为家里连吃野菜、树皮都是有了上顿难保有下顿的,哪有那闲钱去买几角钱一瓶的墨水呢?于是,我用两分钱一包的“蓝墨粉”加上清水自已兑“墨水”。 自兑的墨水虽然颜色稍差,但浓淡却可以随意调节。每当看到自己亲手兑成的墨水,就会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比花钱买一瓶墨水还要高兴多了!

上考场那天,我仔细把钢笔“肠子”接头的地方紧了又紧,又用棉线绑了几圈,还是不放心,干脆把墨水瓶带上。也记不清那天早上到底吃没吃什么东西,反正只记得肚子还是饿。路上,有邻居说:“呀,墨水瓶都带上了,莫非要考几天几夜吗?你也不看看今年升初中是啥阵式,那么多人,没几个能考上,何必去白跑一趟啊!”听了这话,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感到一种莫名的羞愧,满脸通红地赶紧找小路躲着走,生怕再被熟人看见。暗自心想,要是这回真的考不上,这脸可就丢大了!

进了考场,一看考题,没有想到却并没想象的那么特别难,全部考题做完了,时间还绰绰有余。开始也想再检查一遍,但又一想,今年参考的人这么多,反正考上的希望也不大,加上肚子饿得又实在难以忍受,于是,拖着微微浮肿而沉重的双腿,提前退出了考场往回走。

快回到家了,终考的钟声才从一公里开外传来。那钟声是璧中独有的。因为据说那口钟是小日本飞机通过“大轰炸”方式“赠送”的“礼物”,圆筒状的家伙足有一米来长,少不了一两百斤重,吊在小山坡上大礼堂最顶端的钟楼里,只需轻轻一敲,好几公里外都能听到它独特而响亮的钟声。

不久,我得知居然中榜的消息,扭住大哥的手说,我真的考上了呢,看你怎么用手板心煎条鱼给我吃呀?大哥无奈,只得给我二两“粮票”,算是兑现了“手板心煎条鱼”的承诺。我拿到“粮票”,高兴得跳起来,因为再想法弄到七分钱,我就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小面了,这可是多么难得、多么高级、多么奢侈的奖励啊!

初六四级除了难考,生源杂,人数少,年龄梯次大,个子矮小之外,逃学、退学、迟到早退多也是它独特的历史印记!

正常情况下,一般初中生都是就近上学,很少有跨区乡的。“初64级”则不同。它的学生来自全县众多乡镇,而招生总数却不过几十人。我所在的城关完小,在全县小学中算是比较“牛”的了,总共也仅有4人被录取。时值灾年,远道的农村同学有资格住校,并可享受吃“学生粮”的优待,可对正长身体的少年来说,还是不能满足需要,不忍饥饿而纷纷辍学的大有人在。我这样家在农村而离学校又近的就更惨了,没有住校的资格,自然也不能享受吃“学生粮”待遇。为了既能坚持读书而又能尽量多留点时间去挖野菜,便将所有学科自己来个“主科”与“副科”之分,决定只上“主科”不上“副科”。语文、代数等“主科”尽量上,而其它如历史、地理、音乐、美术、体育、等等,统归“副科”之列,一律采取“逃课”来对付。虽然当时的老师很负责任,管理也很严,但再严也总有办法对付。而“逃课”的主要技巧,则是能躲则躲,能溜则溜,实在被老师“困”在了课堂,便趁老师背过去写黑板的瞬间,猫着腰,垫起脚尖,迅速从教室中间的过道悄悄潜逃。那时没有“网吧”,也没有“游戏厅”之类的好玩处,“逃课”绝不是为了贪玩,而是实在饥饿难当,指望回家侥幸得到一点能吃的东西,如果没有,则自己赶紧去扯一点“鹅儿肠”之类的野草、野菜来充饥而已。这种“逃课战略”,让我上初中的第一学期便在班上小有“名气”,因为“逃课”、“迟到”和“早退”累计名列前茅,竟达到130余个之多!当然,“逃课”的绝不只是我一个,更有甚者,一去不复返,也不知道是病是死,反正全班人数一天比一天越来越少。

后来,面对“初64级”学生严重减员的“危急”局面,为了维持教学,学校便把那些来自各地、各年级、因学校停办而复读的、转学的等等各类学生,都收归过来“插班”补充。这样一来,来自多个学校、多个年级的,年龄大的、小的,个子高的矮的都有了, “初六四级”仿佛一下变成了战时的 “收容队”,年龄相差三五几岁的大有人在。其中年龄较大的同学,嘴唇上已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让我们这些 “嘴上无毛” 的“直升苗”小同学好生羡慕!记得我最爱看一个长了胡子的大同学做作业,随着他写字的手动,那黑黝黝的胡须一翘一翘的样子,感觉特别好玩。于是,我经常躲到他身后,趁其不备,猛一伸手,迅速拔下他的胡须。那年长的学友实在拿我没有办法,但也不生气,每次都一边“嗷嗷”叫一边说:“莫闹哈莫闹哈,二天你也会长胡子,我也要扯你的哟!”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真是快乐无比!

 “初六四级”虽不幸逢灾荒而生,却有幸得到众多出类拔萃的老师的精心呵护,更赶上了“学雷锋”的好年代,因而心灵得以顽强、茁壮成长。老师在生活上关心学生爱如母女,情同父子,教学上严格要求,一丝不苟!在我的眼里,完全可以胜任教大学的老师大有人在,只不过或因“出身”不好、或因“历史”问题、或被错戴“右派”等种种“帽子”而“下放”,不得不“蜗居”璧中罢了。绝大多数老师不仅师德可嘉,教学水平更是一流。教历史的,能把千古历史讲得妙趣横生,仿佛事发昨天;教地理的,把世界描述得五彩斑斓,让你听了巴不得周游世界;教物理的,令你痴迷科学,幻想未来;教几何的,不用尺子,能徒手在黑板上画出几米长的直线......更可贵的是,每一个老师都十分真诚尽职,该在课堂上讲的内容,总是苦口婆心、毫不保留地倾注予学生,谁也不曾有过把本该在课堂上讲的 “含金量”高的“重点”、“难点”“留一手”,而用作课外开“补课班”,从而私下“揽金”的邪念。当然,对成绩不佳的学生,也会进行补课,通常是放学后留教室补,而更值敬仰的是,不少老师对个别因特殊情况而缺课的学生,还会主动进行家访补课。但无论哪种方式补课,都绝对分文不取。特别是1963年全国 “向雷锋同志学习”活动开展后,全社会风气无比良好,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助人为乐蔚然成风,更把那种老师无私奉献、学生尊师重教、师生互敬互爱、同学互帮互学的风气,推向了历史巅峰。那段深厚的师生情谊,实在永生难忘!

尽管当年生活十分困难,老师对学生仍然严格按《教学大纲》施教。

初进璧中,我最难熬的是第一学期的体育课。特别是要饥肠辘辘地跑完那“1,000米”、“1,500米”,真把人累得虚汗淋漓、脸清呕吐,苦不堪言!更倒霉的是整个那学期都教《青年拳》。那一招一式怎么也算是个力气活儿,不下三五招,便让人头晕目眩,两眼金花,站立不稳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果断”全程逃课。那时学习“苏联”考试实行满分“5分制”,3分才算及格。期末,分几人一组又偏偏只考试“青年拳”。本来饿得就没力气的我,一听只考“打拳”,一下腿更软了。考试时,因为“全程逃课”根本没有学过打拳,我只得跟在别人后面一边学一边瞎比划,结果得了个“2分”。 好在后来老师给我一次补考《学生广播体操》的机会,庆幸给了“3分”,勉强“及格”过关了。这次补考,如此低分,是我整个学生时代,所有学科中唯一的一次,对我自尊心的刺痛真是永生难以忘怀!

耗体力的体育课难过,不用耗体力的其它课如语文课,也同样不轻松!语文老师最经典的训语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一个比一个要求严格。比如,初中毕业复习期间,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竟多达100个之多。老师反复强调,学生时代是人生中记忆最好的黄金时代,好的文章就是要多读多背,才能经久不忘,受用终身。所以,除了要求我们练好朗读、写作等基本功外,还要求背颂大量课文。不仅“白话文”要背,“文言文”更要背,几乎完全是要求课本“整本”包背。每周教的课文,周末由同学间互相抽背,而到期末,老师便会亲自到教室守着,逐一验收,不背完不能离开,必须人人过关。

有个教我们语文的女老师,平时看上去十分慈祥可亲,可上起课来却格外威严。一般较长的散文,她不要求很快背得,但是,对文言文要求就不一样,一般今天教的课文,第二天就要抽背和翻译。

第一次开始学文言文,给我的记忆最为深刻。记得头一天才教的课文,第二天一上课,老师就要求翻译并答问。可是那天很不巧,一连抽问了七、八个同学,不是把字读错了或者翻译错了就是什么都答不上来,使老师大为生气!我那时人矮,一般都坐在前一二排多,上课又爱小调皮,不但在老师讲课时喜欢插嘴,还爱与同学在课堂上悄悄嘻闹。那天刚学了文言文,感觉很新鲜,也没注意老师正在提问生气的事,只顾跟周围的同学你一句我一句地用半文不白的“怪哉,怪哉,之乎者也矣焉哉”之类的话,互相逗趣。突然听得耳边一声大喝:“站起来!”转头一看,只见怒气冲冲的老师站在我的面前,接着给我的感觉是“借题发挥”、“不问青红皂白”地对我一阵狠训。我心想,老师你提问,是其他同学答不上来,你又没有问我,又不是我答不上来呀,怎么把他们答不上问的气往我身上出呢?等老师出完气让坐下后,我心中一股闷气“忍无可忍”,拿出作文本,撕下一页纸,在顶行中间,愤愤地写下“抗议”二字。正准备往下写,又觉得毕竟对老师用“抗议”太不礼貌,于是,划掉“抗议”二字,改成“声明”,但“抗议”二字仍然相当清晰,相当于既是“声明”又是“抗议”。为了用“事实”证明一下 我“会”文言文了,我决定在“声明”中向老师显示一下我的“文言文”“水平”,出出心头闷气,于是,干脆把“抗议”的内容也学着用文言文来写。由于这份“抗议”是有“怨”而“发”,所以一“泄”不止,“半文半白”地足足写了大半页纸。那幼稚而荒唐可笑的“抗议”内容,如今虽已不能记全了,但还能清晰记起开头几句是:“今晨语文,师提问,某不能答,站久之。师怒。生中嘲声起,师环视而观之......”其通篇“声明”,大意无非是陈述事实,表达不服,以示 “反抗”罢了。写毕, 试了几次想站起来发表“声明”, 可心头总又在“不服”与“尊重”之间徘徊,到底该交还是不交?最后还是没敢把“声明”呈递给老师,而是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传给后座的同学,以此“泄愤”。没有想到的是,后面的同学看完后不再还我,而是一个一个悄悄传递开来。这半文不白、半通不通、如此胆大的“抗议”,也不知道同学们看懂没看懂,反正只见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还不禁笑出声来,引起满教室一阵骚动,立即引来老师怒气冲冲的“穷追猛打”。 尽管拿到“声明”纸团的同学想赶紧躲藏,最终还是被老师抓住,接着是一个一个追查“源头”。最后一看竟是刚刚才被她教训了一顿的我,老师原本就已十分的气又添了几分。一阵加油狠训之后,当老师打开纸团时,我紧张到极点,简直吓得要命!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师看了“声明”后,不知是觉得我太淘气还是那半像不像的“文言文”太好笑的缘故,脸上的表情“风云突变”,从开始的恼怒至极,慢慢由“阴” 转“晴”,最后竟捧腹大笑起来!我和同学们见老师乐了,都松了口气,整个教室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不少同学嚷嚷着问老师纸上是写的什么。老师止住开心的笑,展开纸,轻咳两声,大声念起我的“声明”来。因为那半生不熟的“文言文”实在是写得有点“原生态”,同学们听了大多不知所云,一脸茫然,纷纷说听不懂,要求老师“翻译”一下。这下麻烦了!刚刚接连提问而没有一个同学的回答能让她满意的老师,听了这种“要求”, 大为不悦,脸色一沉说:“你们自己看看,同样是我一个老师,同样一种教法,同一天开始教的文言文,人家写都能学着写了,你们怎么连听都听不懂呢?”随后,老师责令学习委员课后把它贴到教室后面的墙壁上,让大家“比一比,学一学”。 我本来是等着狠狠挨训的,没想到不仅没挨训,反而得到了意外表扬,深感老师宽宏大量,满腹闷气一扫而光,不免对自己写那失礼而又可笑的“声明”后悔不已!下课了,学习委员真的按老师的要求,把“声明”贴到了墙上。我立即被同学们包围起来推拉取乐。有讥笑的,有嫉妒的,有吹口哨的,也有鼓励的,更有大同学跑过来抱住楸耳朵、拧脸蛋的......满堂欢声笑语,真是无比欢乐!

“初64级”经历的曲折、有趣而又十分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值得回忆的也太多太多,本人笔拙,实难尽述。 “初六四级”虽没经历过红军“长征”式的苦难,却饱受过大灾荒的磨练,特别懂得生活、热爱生活、珍惜生活;它 “个头” 虽然普遍显得矮小,但人人理想高远,争学雷锋为人民服务、勇当英雄改天换地、争当科学家让祖国尽快强盛,是当年大家最大的向往、最崇高的心愿!沿着“初64级”走过的足迹,可以找到大量有关老师的、同学的、师生共同的以及个人的、集体的种种无数感人故事。可以真切感受到老师对学生如“慈母”、“严父”般的最真挚而温馨的爱;可以看到学生对老师无比敬重、无比仰慕的最纯朴之心;还可以看到一个馒头你啃一口他尝一口那种爱如姐妹、亲如兄弟的深深同学情!虽然,在学生时代一个个都尚未“显山露水”,但特殊时代练就的强劲内涵和顽强气质,跟随着时代的进程,日益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后来的事实充分证明:“初六四级”虽不敢自比国之栋材,但也绝非庸碌无为之辈!如果你对“初六四级”独特的历程有所兴趣,只需随手截取片断,便可写成万字长文,绘成动人画卷,甚至还可以拍成感人大片!

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对于“初六四级”的同学来说,细细品味这些深含哲理的名句,实在感触良多,仿佛像是生活经历的写照,又好像是安慰,是激励,酸甜苦涩辣,五味杂存......

随笔至此,也该搁笔了。桩桩往事似乎就在昨天,诸多美好的回忆仍緾住笔尖不肯离去,只好随岁月同行,慢慢品味吧!多年没写东西,头脑已经相当愚顿。别说遣词造句,文章润色,就连很多常用的词都想不起来,很多基本的字都写不起了。好在历来喜欢捣鼓电脑,也自学了拼音和五笔输入法,打字虽不快,只勉强能应付两三个人同时聊天,但总比用笔写字快多了。借助电脑,五笔、拼音输入法混用,不会写的字也会写了,这才勉强成文。从小母亲对我说,写“文章” 是很难的事,只有“圣人”才会写,不是我等凡人能写得出来的。所以,她对我写的东西从来不屑,断定不会是“文章”。的确,这些零散的文字,不过是笔者在璧中“初64级”几年经历的杂乱无章的片断摘取,依稀记忆,错漏难免,随想随写,有感而发,没有前后,也无章法,实在难称其“文”,故曰“散记”。

2017.12.13随笔